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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先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遗产
www.fjnet.cn 2009-07-14 15:00  刘梦溪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我来说两句

正在湖南参加两岸论坛,7月11日上午的开幕式上,坐在我旁边的张颐武教授给我看一条刚收到的信息。看后不禁一阵惊惋,良久闭目无语。我知道是真的,可还是感到突然而震撼。不可思议的是,下午又有朋友告诉我,任继愈先生也在同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任先生离去的时间在早上4时30分,季先生离去的时间是上午9时。任比季先走了四个小时又三十分钟。是上苍设谜,还是造化弄玄?在这燠热的七月,当此大师稀有的时代,两位名副其实的人文学领域的宿学大师,竟不期而然地同年同月同日而逝。

两位先生我都熟识,但平时请益多、对我为学做人有重要影响的应属季先生。2000年8月,当季先生华诞之际,我曾写过一篇《季羡林先生九十寿序》,试图从晚清以来我国学术思想流变的角度,探寻临清之学的范围和贡献。近来人们颇有些谈“大师”而色变了。其实大师当然是有的。我可以肯定地说,任、季两先生在各自领域,都堪称大师而当之无愧。季先生所专精的学问域区,主要在四个方面:一是印度学和中亚古文字学,以所撰写的《印度古代语言》和《吐火罗文研究》为代表;二是梵典翻译之学,以其所译述之《罗摩衍那》、《五卷书》等梵文经典及《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译释》为代表;三是佛学,以两论《浮屠与佛》、三释大乘经典《妙法莲华经》和《玄奘与“大唐西域记”》为代表;四是中西交通史的研究,以晚年成书的《糖史》为代表。季先生在这四个对一般学人而言显然是相对生僻的领域,均作出了独特的学术贡献。这些领域属于东方学的范围,因此我们称季先生为20世纪世界东方学的重镇、印度古学研究的巨擘、梵文翻译的大师、中西交通史的大家,不大会有人找出反对的理由。

中国传统资源的现代价值,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能有的贡献,是季先生最后二十年最为关心的问题。他写了大量文章,从史实和学理两个方面阐述自己的观点。他仔细研读汤因比和李约瑟的著作,甚至不经意地作了一次预言家。他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21世纪将是东方的世纪,中国文化的世纪”。这个世纪头十年还没有走完,季老的预言能否成为现实,我们尚不得而知。但其情可悯,其意可嘉,其心至善。对此我在《九十寿序》中写道:“然先生并不以钩索沉隐于绝学之域自划,犹沛沛然尽有不能放释之入世情怀。故心系家国,每作出位之神思;感时忧世,常鸣旁通之秘响。睹西方势强、国性不立,反对文化霸权,遂倡河西河东之说;因文化劫难、人性泯灭,为回挽人心世道,至有牛棚之记。”但我们不要忘记,伴随学术研究而持续一生的散文写作,同样是季先生学问的一部分。散文之于先生,是学的别体,而不是学之余事。

自从季先生从北大朗润园自宅移住301医院之后,每年我都会前去探望。最近的一次是2009年3月16日,我带去了比利时的巧克力和德国的奶酪。因为蔡德贵先生说,近来先生喜欢吃这些食物。除了视力不济,一切都是好的。面色红润,语言清晰。他谈到了生死问题,谈了东西方对长寿的不同态度。他说西方人对长生不老没有感觉,“寿”这个字外文几乎表示不出来。东方,特别是中国,却相信“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古代的皇帝没有一个不想长生不老的。“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随口吟诵古诗,一句不漏,一字不错。有时还夹杂着英文和梵文。范曾教授调入我们中国文化研究所时,季先生写来的贺语,是“善来”两个字,旁边就注有梵文。他还谈到了自己正在思考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传统的“士”和“侠”的问题。

他说“士”的问题值得研究。中国古代的“士”,不仅讲学问,而且讲骨气。中国古代有文士和武士,武士需要有“侠“的精神。他感叹现代的“士”和“侠”不容易看到了。但他说,他最欣赏的一个现代的有“侠”的精神的人,是和人吵过架的彭德怀。他还要往下论述,护理人员不同意了。我立即告辞,先生似兴有未尽。

不料这竟是我和可亲可爱的季先生的最后一面。

季先生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是无比巨大的。留下的空缺同样无比巨大。看不出有谁能补充他的位置。季先生多次跟我说,在生死这个问题上,他想的很开,但也绝不愿和他的那些老友比赛。这不,季先生走了,任先生也走了。但任先生走在了季先生的前面。

今天下午长沙飞回北京的航班上,我口述了一副挽联,是:“大哉上庠贤夫子,岂云已经西去;俨然田舍一老翁,可谓原本善来。”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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