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第五期《商界》杂志上读到一篇访谈《陈佩斯的体制外创业》,让人亦悲亦喜。
今天的年轻人,未必了解陈佩斯。说到昨日陈佩斯的地位和影响力,有个现成参照:赵本山先生。赵本山今天有多喜庆,陈佩斯当年就有多抓人。并且,双方展示才艺的舞台也是同一个:央视春晚;表演项目也完全一样:小品。
区别有三。一是,小品这个深受大众喜爱的喜剧表演形式,是陈佩斯和他的搭档朱时茂首创的,以1984年的《吃面》为标志;二是,当人们无法在央视春晚上看到陈佩斯的大光头时,赵本山先生耸着迷你方肩,迈着变形正步,施施然登场了;三是,小品界的大王旗从此由陈家班改插在赵家堡了。
关于陈佩斯的突然消失,以往听到的多属民间传闻。据《商界》杂志访谈,我终于知道,陈佩斯属于“被消失”。十多年前,央视下属的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制作了陈佩斯八个小品的VCD公开售卖,陈佩斯毫不知情且分文未得。于是,本着“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自然反应及一位守法公民的正当激情,与之对簿公堂,并在法庭上胜诉。接着,“你懂的”,败诉方本着“让你忍你就得忍”的体制大佬做派,决意让陈佩斯歇菜。“几乎一夜之间,许多演出单位和电视台不再追捧他,他再也没有接到与广电系统有关的演出邀请。”
一个演员,换个角度看,也可能是个除了表演才能别无所长的人,至少,陈佩斯本人是这么看的:“我不干这个干什么去?老天爷安排我就干这个。一共就上了五年学,不演戏我就是个废物。”长逾十年的“被消失”,也许能帮助一位学者磨出一把学术好剑,却也足以把一位明星贬成一个的落魄者。命运再差些,还可能被彻底贬成路人甲。
为了活出点人样(陈佩斯说过:“依附于一个大树的藤蔓往上爬,这是一种卑贱”),他自创民营电影公司,结局照例是一派悲惨。1997年,陈佩斯的大道公司投拍的《好汉三条半》与冯小刚的《甲方乙方》同时上映。“《好汉》起势凌厉却在几天后被主流院线撤下,‘原因是《甲方乙方》的投资发行都是他们的人’”。
我不是影视小品的热情观众,也无意操心陈佩斯及其喜剧表演的个人成败,但我认为,演员的表演权和观众的娱乐权,任何机构或个人都无权剥夺。如果有一个机构竟然这么做了,那它既站在了文化的反面,也站在了文明和制度的反面。考察陈佩斯的遭遇,我们发现,这个一分钟内可以完成五次哭笑转换并且永远在传递小人物悲情(区别于拿小人物开涮)的天才笑星,竟然生就一副狷介性格,除了给94岁高龄的老父洗澡搓背,他不向任何权贵屈膝;一边在一个盛行潜规则的圈子里谋生,一边却决意活得干净。依这个社会的世故程度,陈佩斯的活法简直算是“找死”。
意外的是,陈佩斯居然杀出一条血路,重新觅得成功之道。“2001年,陈佩斯出山。大道砸下120万元投入话剧《托儿》,起初在长安大剧院演了7场,一票难求。紧接着保利加演两场,继而全国巡演。陈佩斯最终创造了话剧神话,《托儿》票房达到4000万元。”
是的,我们不应视体制性的封杀为儿戏,遭到如此全面的封杀,陈佩斯最合乎现实逻辑的结局,就是被“剥夺艺术权利终身”。一个悲情人物的戏剧性成功,往往会掩盖事情的本质,让人忽视其所受待遇的非法性、荒诞性及普遍性,糊涂汉甚至可能吟诵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格言,将一桩埋汰人才的体制性恶例转化成肤浅的励志故事。
现在看来,陈佩斯确实相当优秀,所谓优秀,就是具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本钱,具有压力之下愈挫愈坚的反常特色,但我们最好不要将此视为榜样。鉴于陈佩斯的成功原属意外,我们更该忧虑的是:假如换一个人,他同样遭受陈佩斯的待遇,并且同样具备陈佩斯拒绝甩卖良知的秉性,只是缺了点执著和好运,结果会怎样?良性的体制原本只是一个服务性机制,是什么把它骄纵得如此骄横放纵?所谓“体制外生存”,原本就是一项正当且合法的生存之道,是什么让它变得步履维艰?
这个社会的默认游戏规则似乎是:人格不能赚钱,良知不是谋生之道。当有人坚守人格和良知时,人们通常看到的不是庄严,而是滑稽。滑稽也许可以当饭吃,庄严却注定只是一个审美概念,连一顿饭都管不了。陈佩斯最牛之处在于,他竟然把庄严吃成了饭。这纯属意外,所以,此事中的悲喜剧成分,还在纠结中。如此纠结的情节,也命该陈佩斯来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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