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诱和敲诈背后的伦理缺位

　　彭小瑜（北京大学教授）

湖南等地的犯罪嫌疑人近年来使用色诱和不雅视频为手段敲诈基层官员数十人。该案件最近正在开庭审理。涉案团伙并无复杂的犯罪技术和伎俩，只是利用了这些官员对性行为和家庭婚姻的不负责任，轻易就将他们拖下水，继而对他们肆意勒索。社会学家和研究历史文化的学者可能不免会好奇，这些在基层从事工作的男性对妇女、对家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为何如此随便地屈从自己肉身欲望，完全不受道德的约束。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正因为如此，对于婚姻和其他形态的男女关系，不同地区和不同历史时期的文明社会都有各具特点的规范和限制。人毕竟不是禽兽，人懂得创制礼法，也知道要去遵守之。现代社会制约男女关系的普遍范式是法律上和道德上都不容置疑的一夫一妻制度。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面曾经指出，“年轻貌美的女奴隶的存在”使得奴隶主在要求自己妻子忠诚的同时能够时时背叛她们，而在整个中世纪和近代资本主义社会，政治和经济因素的考虑也使得男女关系很难建立在纯粹的个人感情之上。但是恩格斯也注意到，一夫一妻制度在古代的出现意味着，以男女平等和“所爱者的互爱为前提的”个人爱情开始萌芽和发展了，男女关系会逐渐和部分地摆脱权力和金钱的阴影。

一夫一妻制在西方有漫长的历史，古代的罗马法对之就作出过详细和系统的规定。与中文“妾”对应的拉丁语以及其他西方语言的词汇通常不是指多妻制下的“小老婆”，而是指一种特殊的一夫一妻关系。陈朝璧先生在《罗马法原理》中将之译为“姘度婚”，指出“有姘妇者不得娶妻，一人不得与数妇女姘度”。后来到了中世纪，姘妇往往出身低贱或者没有与丈夫举行过正式的结婚仪式，不过仍然是其丈夫唯一的合法配偶。

西欧中世纪的男女关系范式受到骑士文学的很大影响。在封君封臣制度下，骑士之间的相互忠诚和关照被延伸为一种新观念，即贵族男性应该尊敬、呵护和体贴贵族妇女。骑士文学也包括一些婚外恋情故事，但是其主要倾向是约束武士狂放不羁的做派，以便维护上流社会的一夫一妻制。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即便是国王也要受制于骑士的政治道德和婚姻道德，过一夫一妻生活。尽管中世纪国王中间不乏通奸行为，但是这不仅不合法，而且还要遭受人们的严厉谴责。法兰西的玛丽据说是第一位已知的法国女诗人。她在12世纪写作的一部作品讲述了国王埃基坦与一位美艳贵族妇女通奸的故事。该女子是国王手下一位封臣和官员的妻子，所以埃基坦首先担忧的是伤害自己与该封臣的关系：“他是我的封臣，我要求他对我忠诚，我也对他有忠信和爱护的义务。”偷偷摸摸的这对男女为爱疯狂，试图设计谋杀这位官员，结果反倒被后者发现和逼死。玛丽以“恶有恶报”的说教结束了全文。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李新峰先生最近出版的《纪事录笺证》（明代俞本撰）。该书记录有朱元璋看上熊义妹妹的史实。因为发现漂亮的熊女早已许配官员杨希圣，朱元璋在“无法得逞后进行凶残卑劣的报复”，将劝告其不要霸占该女子的大臣剁成肉泥，找借口割掉杨希圣的鼻子，流放他，然后阴沉恶毒地说，“仍给熊氏与他”。“后宫宠爱三千人”的专制文化以及历史悠久的一夫多妻陈腐传统，显然都不是适合现代社会的良善伦理元素。

恩格斯认为，真正以感情为基础的一夫一妻婚姻是社会主义社会的特点之一，而男性对权力、金钱和女色的追逐如果与市场和商业社会的贪婪嫁接，必然会导致妇女“露骨的卖淫”，导致“妇女中间不幸成为受害者的人堕落”，而且会造成一种弥漫全社会的不健康风气。

一位美国作家在谈到现代商业社会时曾经说，对财富和权力的偶像崇拜具有左右人行为的巨大力量，会将男女关系猥琐化为追求新鲜感，使之蜕变为虚荣心和生理需求的满足。这样一来，男女交往必定是一笔生意，人们一定会将情欲的商业化进行到极致。贪婪是魔力无边的。为了人的尊严，贪婪必须被彻底清除。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诚如恩格斯所希望的，“妇女为金钱献身的必要性”才会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