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传统文化之河培土

【通过对梅派艺术回味无穷的直接体悟，发现京剧和传统文化的永恒价值与无穷魅力，进而让中华文化成为流淌在一代青年人血液里的文化基因】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先生4月25日仙逝，各界同声哀恸。葆玖先生致力于京剧艺术，尤其是乃父梅兰芳大师开创的梅派艺术的传承，成就卓著。戏曲界一时还来不及对他舞台上的一生做全面完整的评价，但有关葆玖先生的话题，已引发我们对戏曲艺术的现状与未来的深层思考。

葆玖先生曾说，他一生中对父亲的艺术继承多，自己的创作少。因为梅兰芳大师留下那么多优秀的梅派经典，亟待倾注全副身心抢救和继承，实在无暇顾及新剧目创作。的确，如果说葆玖先生的前30年主要是向父亲学习，在父亲教导与陪伴下演出梅派剧目，他生命的后40年则一直致力于表演与恢复梅派经典剧目，以及为他众多弟子传授梅派经典。在这个意义上，他的一生是“保守”的，而不是“创新”的。但梅葆玖先生的“保守”，是为了要“保”住和“守”住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京剧传统艺术之精华，为中华民族保住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保”住这份遗产，“守”住梅派的精华，其文化意义丝毫不输于创排几出新剧目。

“保守”的葆玖先生并不僵化。他所做的传承不是机械的复制，而是要让梅派的精神通过新一代京剧演员实现更好的世代传递。就像他父亲一样，他从不排斥各种新颖传播手段，但是对梅派特有的意蕴和韵味，则丝毫不忍舍弃。如果说“移步而不换形”是梅兰芳先生对艺术传承发展最好的总结，“保守而不僵化”则让梅葆玖先生对梅派艺术有了最好的传承。他将后半生奉献给梅派艺术的传承，收梅派弟子多达49位，遍布全国各地及多个国家地区。他终日奔波授徒传艺，既是一种情怀，也是莫大的文化功绩。

从葆玖先生的努力与成功之路，令人联想起当年的梅兰芳大师。就在梅大师崭露头角时，京剧演出市场就发生了几个重大变化。首先是女伶大量涌上舞台，人们不禁担心，包括梅兰芳在内的男旦，如何应对坤伶的崛起？其次是从上海滩刮起来的以连台本戏、机关布景为代表的海派风讲究法度与含蓄的传统京剧表演，是否有可能在与之抗衡时立于不败之地？加上电影、舞厅和跑马场等外来娱乐方式的出现，都让人们对京剧是否仍有光明前景产生疑问。然而，面对这样的局面，梅兰芳在一众新旧文化人的支持下回归传统，用他极具古典韵味的表演征服了那个时代，也为传统艺术和古典美学赢得了尊严。他的选择不是因为勇敢，更不是鲁莽和赌气，恰是缘于他对艺术传统及表演手段的深刻自信。

梅葆玖先生不仅继承了乃父的艺术，也继承了这样的文化自信。即使在戏曲遭遇整体危机的困难年代，他对以京剧为代表的传统艺术的当代价值、对梅派艺术经典的魅力也始终抱有坚定信念。基于此，他才有可能在晚年潜心于梅派艺术的传承，并通过他和弟子们的精湛演出，让无数青年观众回到剧场，并通过对梅派艺术回味无穷的直接体悟，发现京剧和传统文化的永恒价值与无穷魅力，进而让中华文化成为流淌在一代青年人血液里的文化基因。

如果说传统文化是一条河流，葆玖先生就是为防止河流决堤奋力培土的英雄。在文化冲突与交融中，我们这个民族需要更多这样的勇士。这就是梅葆玖先生的一生给我们最大的启示。

（作者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