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秋,我去接从老家返回福州的妹妹,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她只是说,老家接连下雨,谷子晒不出去,都发芽了,直到我把她接回宿舍坐定之后,她才说出了这一句话:
“大哥,爹殁了呢!”
好像心头被利刃割去了一块,伤口是苍白的,我呆呆地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但这只是一瞬间,接着便是血的涌出,我低声抽泣了,我呼天痛号了!同样是泣不成声的妹妹开始劝慰我,说正因为我身体不好,父亲临终前才交代不要拍电报把我叫回,说母亲也再三叮嘱,要我保重,不要过分悲恸。然而,情感的闸门已经拉开,劝慰又有什么用?
父亲的身体确实很差,我在家养病期间,他已曾几次奄奄一息,但这噩耗仍然来得突然。就在我离家之后,也曾收到过他的信,说他身体逐渐恢复,已能带着四岁的侄儿春晖,踱步到晶如先生家聊天、喝茶、看报纸了。如果这信由别人代笔,我会怀疑,这只是他的一番苦心。然而,这信是他亲笔写下的,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亲笔信。我也曾想,这是否仅是一种回光返照,但作为他的儿子,又何尝不希望这是他的生命的转机呢?
何况,我的离家,总共也才两个月。
两个月前,父亲坐在小屋间的圆桌边对我说:“你可以去上班了”。我感到突然:“我的病还没有好呢!”但他固执地说:“你的病已经好了,你可以去上班了。”我感到不解:肝功检查没有一次正常过,每每看到我从县城带回的化验单,希望之光都在他的眼神中稍纵即逝,怎么会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呢?他准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叹一口气说:“不是我不要你在家里养病,你再在家待下去,这病是好不了了。”我这才明白他想的是什么,他的病比我重,他是担心他的病盖了我的病。
我就这样被他撵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