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家乡乌屿就在泉州城东洛阳江出海口。年少求学在外,真正在家乡的日子只能算到小学毕业。人到中年,回乡的次数反而多了,每每到了村口,总能闻到熟悉的海水滩涂味;每每路过祠堂,总会想起前辈们讲述的家乡史话。多少个梦里,总是浮现出孩童时家乡的模样。
曾经的“岛国”
乌屿本来是座岛,南宋前已有人烟。那时,岛上生活的都是渔民,他们来往于陆地,都得靠船只过渡。至宋宝佑间(1253-1258),僧人道询筹募资金兴建盘光桥。约在十八世纪,盘光桥倒塌,渔民到陆地便只有等退潮后走海滩上散落的古桥石板。
世人皆知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在泉州,刺桐港曾是“东方第一大港”。刺桐港,实乃后渚港。后渚港的地位、名声自然不言而喻,但那句“金乌屿、银后渚”俗话,或许能让你震撼乌屿岛的作用绝不比后渚港差。说的是乌屿港(南宋称乌屿潭)作为副港,东面(洛阳江)航道深,水流缓,可容大船停泊,“宋元洋艘罗舶于此”(《闽小记》)。印象中,在我孩童阶段,常能见鲨鱼在家门前的江面自由游弋,轮船也常停靠在离家门口百米远的江面上。
乌屿岛的面积仅有0.5平方公里,从理论上讲,是座冲击岛。大约在1000年以前,由于洛阳江上游多山地,洪水一来,泥沙便夹杂其中流至本地鸭母石等岩岛处,受其阻挡产生河汊,在河汊流速较慢的一侧泥沙沉积而成沙垣,再发育成沙岛。明清以来,由于泥沙淤积严重和海潮回淤,在岛的四周出现广阔的滩涂。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见的红树湾区。
因为是一座岛,盘光桥的作用自是非同寻常!
据明代陈懋仁所着《泉南杂志》云:“盘光桥自洛阳桥东接凤屿,屿在江中央,上多腴田,稠民居,旧有石路,潮落路出,行者病之。宋宝佑间,僧道询募资作石桥。长四百余丈,宽一丈六尺,比蔡端明(蔡襄)所造石桥,长多四百余尺,阔多一尺。”寥寥数语,即将桥的位置、造桥时间、造桥人和桥况一一道明。《闽书》亦云:“是桥与洛阳桥海中相望,如二虹然。”说的便是当年泉州十景之一——洛江双虹。
桥建成后,在桥南东畔高处建盘光塔,以作航标。桥的北面是“下马过桥”石亭,亭八米见方,十六根石柱,亭顶青石板铺砌,中部呈锥状。时有举人庄俊元在亭柱上题诗:凤江常见水消消,盘光昼夜去还潮;波江坪现鱼鸟动,浪里尚见拉舟摇;只恨源山生不接,那堪隔断筑商桥;于今亭塔风雨落,可怜曾公建此桥。
作为家乡先人出行的交通要道,盘光桥所发挥的作用在当时是极为重要的。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因“围海造田”需要,盘光桥遗址成了乌屿北堤的基础。而同样是在这个年代,城东公社用两年半时间,先后修筑了北堤、南堤,从此,乌屿岛与陆地相连,乌屿便成了今天的半岛。
一祠一宫一翰林
乌屿王氏宗祠是家乡可圈点的人文景观。它坐寅向辛,建筑平面呈长方形,面阔9.5米,进深20米,前埕深3米,门前距路面高9个台阶,为三开间两落的廊院式宗祠,石砖木混合结构,下落和顶落为抬梁式木结构,分别进深一柱、三柱,榉头的位置建成榉头廊,中部天井采光,屋面燕尾脊硬山顶。翻建前的宗祠大门曾有这样的对联勾勒旧时家乡景观——“门对桃峰秀,洛水环祠长”。 桃峰,即指桃花山。
宗祠奉祀开闽王三兄弟、开基祖继盛公、二世祖至海公和至江公。顶厅龛上正中悬挂“开闽第一”匾,左右两侧分别悬挂翰林、进士、文魁、副魁、选士、优贡等匾。下落和顶落左右墙上分别镶嵌绘制三王开闽和二十四孝影雕。榉头廊左侧墙上镶嵌翻建碑记和捐款五百元以上者芳名,右侧墙上镶嵌捐款五千元以上者夫妇玉照影雕。
这座宗祠的来历,自然要从先祖王继盛说起。
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一张竹排由晋江源头永春蓬壶的一条小溪自北往南顺流而下。竹排上两个年轻人和他们的母亲,不时从鸬鹚的嘴里取出鱼虾放入竹篓,不时回望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故乡。不知不觉中,竹排已经晋江下游的泉州湾来到洛阳江口的一座小岛。两个年轻人中的老大,名叫王继盛,也就是乌屿王姓族人的开基祖。
继盛公登岛前,乌屿已有曾、陈、杨、何、周、刘、董等姓。据说,曾姓在元朝是乌屿的望族,其府宅范围之广,直达今日的洋屿山,但因违反元朝统治者禁令被灭族。或许是继盛公与人为善、行事仗义,或许是应了我们闽南的“福地福人居、福人居福地”民谚,继盛公不仅在岛上扎稳了根,还先后生下俩儿子——至江和至海。随后代代繁衍,人丁兴旺。清高宗乾隆五年(1740年),先辈(注:文革期间族谱被毁,以致史料不全)决定兴建祠堂,名为“王刘小宗”;又逾百余年,到了1850年,十三世祖王绳纲公发起倡议,重修祠堂,并将它更名为“王氏宗祠”; 至1993年,族人蒙改革开放成果所赐,对祖祠进行翻修;2009年冬又进行了翻建。
家乡东面海边的莲花石上,建于明代的海神庙——昭宝宫(族人称其尾宫),也是一处颇有价值之所在。昭宝宫坐东北面西南,也是一座三开间两落的廊院式建筑,石砖木混合结构,平面呈长方形,面阔约8米,进深约15米,前埕约150平方米,埕前20米处建有戏台。昭宝宫门口有一对龙柱,进深六柱,下落和顶落为抬梁式木结构,中部建拜亭,左右留日月天井,屋面燕尾脊硬山顶。
宫内奉祀唐朝名将张巡将军(武安尊王)等神明。每年农历正月十八,村里都要举行尊王公巡境仪式,祈求武安尊王保境安民、风调雨顺、海事平安。农历六月十八,是武安尊王诞生日,宫里则举行“乞龟”仪式,由村民“卜杯”求“头龟”、“二龟”或“三龟”,祈求武安尊王保佑一年心想事成。“头龟”礼物是竹扎纸糊的八仙过海图,“二龟”是竹扎纸糊的三国人物图,“三龟”是用竹子串起的粿包。应该是武安尊王有灵应,至今宫内仍珍藏有“清康熙壬申年弟子王宗伍叩敬”香炉一个。
泉州素有“海滨邹鲁”之称,人文荟萃,名士辈出。家乡人常以清代出了翰林爷王式文公为豪。
王式文(生卒年待询),字伯清,号云汀,乌屿王氏十五世祖,出身寒微,清光绪癸未科翰林,后移居泉州北门孝悌巷纱帽石,曾先后担任翰林院编修、兵科给事中、户部给事中等职。光绪二十年、二十一年两任会试同考官。
清光绪九年(1883年),式文公由进士改庶吉士。次年,中法战争爆发,式文公回福建办海防事务。和议成,擢户部给事中,以忧归。服阙,不再出仕。后与蔡廷兰、赵云石、曾光斗等人主讲台湾蓬壶书院。1895年,割台之后,携家眷内渡大陆。不久,因患风寒病逝,龄五十又四。式文公的书法水平颇高,所作斗书又极罕见。现乌屿王氏宗祠顶厅内柱就有其于清光绪十一年乙酉仲夏写给开基祖老家的对联复制版——“源出东坑凤江派远,身依北阙螭陛恩浓”,丰泽东湖仁风宫的门匾“朝阳阁”亦为其所书,北京白云观正殿前也存有其三寸正楷碑文一方。据传,其曾题“海岛蒙庥”匾悬挂昭宝宫中,字属台阁体,带有赵意,端秀可喜,可惜该匾于文革期间被毁。
即将消逝的捕捞业
曾经有一文人(年代、姓名不详)登清源山到泰峰村村东头的榕树下时,远眺乌屿岛,但见岛上一片繁忙,细问,原来是涨潮时渔船归来,大人小孩、渔民商贩云集码头。再看身边,老榕树下的豆腐坊也是热闹非凡(因为赶上圩日,周边村落的民众都来赶集)。这位先生随口道出一句至今两地百姓都难忘的顺口溜——“山顶泰峰金、海岬乌屿王”。此话除了赞叹乌屿码头的繁荣景象外,还寓意着山上泰峰独姓“金”,海岬乌屿多姓 “王”。
从我开基祖登岛至今的526年间,族人多以捕鱼为生。
捕鱼有捕鱼的规矩。在家乡昭宝宫拜亭右侧墙上镶着一块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的渔业乡约碑。该碑系官府发布的告示,碑高1.83米,宽0.85米,长方形、圭首。碑文大意是王姓族人杉良因阻止董姓渥淑等人用小眼渔网捕捞本应五月才能捕的鱼苗而引发的纠纷殴伤案,官府为避免今后发生类似案件而颁布新的渔业规章制度。
在我印象中,那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家中木厨曾有一枚刻有“东海渔业公社乌屿捕捞大队”的印章,那是父亲当大队会计的见证。记得那时捕捞大队的船是机帆船。而此前父亲还带我上过他们的木帆船。后来,捕捞大队解散,父亲借钱请人造了艘比舢板大不了多少的船,带上大哥、二哥出海去捕鱼。那个年代,主要的渔具有勾钓、手网、虎网、大网、网仔等,捕捞者一般是父子或兄弟,捕捞到的有鲨鱼、舫鱼、带鱼和虾蟹、杂鱼等。到了九十年代,渔具除了保留大网,开始转向拖虾网、鳗苗网等,夫妻搭档捕捞成了主角。同时,随着就业渠道的拓宽,一部分渔民开始从事螃蟹养殖和销售。而今,随着城市东拓步伐的加快,家乡仍在从事捕捞业的渔民大概仅有100人左右,而且基本上都在内海作业。
世纪之交,泉州城区行政区划调整。位于城区东隅的家乡乌屿,隶属丰泽区,与洛江区接壤,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一步步融入中心城市。用“沧海桑田”来形容我的家乡再恰当不过了:曾经的围海造田,到改田种稻,再到改田养蟹、荒田盖房,最后到拆房造湖,前后四十年,莫不让人感叹时光飞逝。
虽然捕捞业不再是家乡人的主业,但当你路过此地,你同样能感受到渔村的风韵。涨潮时,村口的小码头还不失鱼市的繁忙,或是牡蛎交割,或是海蛏交易;村道两旁,或是卖点杂鱼,或是卖点虾蟹。烈日下,渔民或是补网晒网,或是修船整锚。当然,你还会间或遇到三三两两卷着裤腿腰系鱼篓的渔民从松软的滩涂走向岸边,走向市场,走向内海鱼馆。虽然木帆船、机帆船,勾钓、虎网和手网已成记忆,大网、拖虾网和鳗苗网也将在我们的视线中消逝,但渔民兴办的渔家乐,照样能让你品尝到乌屿半岛的各式海鲜美味。
春末夏初,万物复苏。洛阳江面,碧波如鳞,千亩红树,郁郁青青。漫步于江堤,极目浩浩东海,白帆招摇,鸥鹭翱翔,天蓝水绿,景象万千,远离喧嚣都市,把盏临风,物我皆忘,怎不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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