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地道！真地道！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就是地道！

这是话剧《戏台》里侯喜亭班主的一句经典台词，也是在军阀混战的时代，传统文化工作者面对政治强压在夹缝中求生存，无奈只能任由统治阶级喜好摆布，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力呐喊。

我看到如此佳作时已经是在它的第五轮全国巡演了，《戏台》自从去年作为北京喜剧院的开幕大戏以来，在十几个城市的演出中好评如潮，积累了无数观众，一年多来的不断打磨，已经让其严丝合缝，而只有当你走进剧场，跟着所有演员细细品咂这两个半小时，大笑过，缄默过，方能感受到它的不负盛名。

这部话剧吸引我之处最初有两点，其一便是主演陈佩斯、杨立新二位老师，陈佩斯老师自从退出小品舞台、转战戏剧探索之路后便鲜少看见怹的身影，与强权针锋相对时，一身傲骨了然于外，其气节与真性情令人仰慕；同时一直关注着杨立新老师的影视剧，今春去了趟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更是期待有怹参演的话剧。二位虽是第一次在话剧舞台上飙戏，但珠联璧合，火花立现。

老戏骨台词功底引人入胜，舞台掌控力极强，戏好自是不在话下。难得的是，因着与二位搭戏，演员们无论角色大小，个个都有上佳表现，节奏把控得当，看似松弛，却未曾让戏松散开来，嬉笑怒骂难掩锋芒。用心之处总是体现在细节上，如此佳作让人身处楼座四排也丝毫不影响观剧体验。

其二就是剧本。这部话剧由著名编剧毓钺创作，讲述了时局动乱的民国期间，老北京城著名戏班德祥大戏院后台发生的一日故事。

内容上，《戏台》以白话文写戏曲韵，以现代艺人写戏曲艺人，以现代话剧的形式包裹戏曲艺术的内容，向中国传统文化瑰宝——京剧艺术致敬。

结构上，《戏台》是一部嵌套着的戏中戏，所谓“台上有台，戏中有戏”，杨立新老师所扮演的大嗓儿原是送包子的伙计，在戏中阴差阳错上了台当了回霸王，并在洪大帅的喜好下，不得不上演“霸王不别姬，过乌江东山再起”的戏码。戏中戏的巧妙设置演员的双重身份，使得角色更加立体丰富。

从戏词上，戏台之上，对白混杂念白、台词穿插唱段、京戏与话剧在同一时空融汇、互为推进。

不少观众反映话剧中出现的许多与性相关的小荤段儿，“大师开起小火车来简直是污污污……”。陈佩斯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说到“这是喜剧里不可或缺的，但是场合要对”。既不会把三俗当作噱头来吸引观众，也不会刻意避忌“灭人欲”，让人掩面一笑却不会心生厌恶，《戏台》这部话剧对于舞台上荤段子的态度绝对是端正的。

所有演员出现在舞台上，观众席灯光亮起，两个半小时的演出进入了尾声，然而大家热情不减，起身鼓掌久久不愿离开。十几个城市下来，在组合了各种形式的谢幕之后，演员们终于排了一个小创意——首开话剧返场先河，陈佩斯、杨立新两位主演及霸王、虞姬二位演员，分别又加了一句唱，来来回回谢了五分钟，全场欢笑声一片，我作为一个听惯了返场小段儿的相声票友更觉惊喜，直到所有演员下场，还定定看着舞台上的道具，忘了离开。

如果一个时代只能演喜剧，那么这个时代注定是悲剧的。如导演陈佩斯老师所言，《戏台》是一个寓言。寓言者，不便直说的事儿，转几个弯，虚虚一指，点到为止。它寓庄于谐，将动乱时局下传统艺术的艰难传承、“吃口头饭”之人的举步维艰寓于台词和各色各样的小人物之中，铺平垫稳，包袱一个接着一个抖出来，观众猝不及防，惊喜地放声大笑，掌心都拍红了。而舞台稍微暗下来，追光一打，侯班主手持折扇，几乎是瘫倒在太师椅上，口中还念着“师傅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死在这舞台上”时，全场又是安静地倾听着，沉思着。立体丰富、内涵厚重又完整而复杂，我想这大概就是优秀喜剧的魅力所在，它能让人开怀放肆大笑，也能一个转身令人陷入思考，走出剧院，还不肯罢休，细细地品味与琢磨。

如果今年你打算只看一部话剧，相信《戏台》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