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此中有真意

作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自从去年夏天离京赴厦求学开始，就一直念着北方的乡音、食物、戏园子、胡同以及胡同里人和事儿。在耳朵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年多来每天都能听到的闽普（闽南普通话）时，某一天上网突然看到将有这么一出讲京戏的话剧在十月中旬来厦门，其中的惊喜滋味不言而喻，那一刻的感觉恰如一句古语所言——他乡遇故知。

《戏台》总能让我想起《茶馆》这出戏。一个是戏园子，一个是茶馆，它们都是老北京最为日常的集会处，在这儿消息最广最灵；它们都是北京城最为普通但又最为灵敏的一根神经，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正因如此，从戏园子里和茶馆里的种种便可以窥探到整个城市发生的变化。终于意识到，戏台，不仅仅只是讲京戏，更是在展示的社会百态。这样的戏，虽然是出喜剧，却一定是有着深刻的悲悯情怀，而看这样的戏，心里总会有一种期待和抗拒交织的亢奋情绪，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

美国心理学家弗罗姆说过，“任何一切其他生物的根本差异在于：人的存在是处于经常的不可避免的失衡状态中。”用这句话形容这场戏的情节发展似乎颇为恰当——无论是五庆班的侯班主，或是德祥戏园的吴经理，他们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某种平衡状态：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应承着刘八爷，一方面又不得不屈服于洪大帅的淫威；一方面沉浸于三天的票全部卖光可以大赚一笔的喜悦中，一方面又在绞尽脑汁只为保住性命的恐惧中煎熬——总想着让所有人都满意了，然而结果却是彻底的乱套和失衡：地痞被军阀枪毙，市井乱了；经典戏文被随意篡改，梨园乱了；新旧军阀混战抢地盘，社会乱了。可是在那样一个乱了规矩的时空里，又如何保得住平衡？

整场戏的一幕幕都是环紧扣，而一幕幕都是恰到好处的“错位”，这些错位将一个个矛盾一步步推向最高潮，而最后的矛盾高潮在金老板登台唱霸王后爆发——洪大帅要唱霸王过了江，而金老板唱“错”了，而这个唱“错”的戏却是唯一真正没错的。

整场戏演了两个半小时，整个人跟着跌宕起伏了两个半小时。戏演完了，演员们鞠躬致谢，观众们起立鼓掌，喝彩震天，我跟着大伙儿一起鼓掌，热泪盈眶。“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真好！”侯班主些微颤抖着的一句感叹一直盘桓在脑子里，这句词儿很简单，一点儿也不慷慨激昂，更不会振奋人心，但听着心里踏实，踏实到沉重，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