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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与文化依赖性——《画网巾》创作谈

2018-11-12 16:09:24  来源:《福建艺术》杂志  责任编辑:卓志沐   我来说两句

衣冠与文化依赖性——《画网巾》创作谈

文/戴先良

汪曾祺问任志秋:“谭富英有什么好?”任志秋说:“他像个老生。”汪以为这是句很妙的回答,很有道理。唱老生的的确有很多人不像老生。我写剧本若说有什么糊涂念头,就是希望写的一两个戏能搬上剧院的舞台,观众看完后说句“这像个戏”,则于愿足矣!

要做到“像”个戏不是件容易的事。新时期以来,戏曲文学是福建戏剧的长项,编剧队伍强大,能够厕身其间,与有荣焉。只是凭着看了些鸳鸯蝴蝶派通俗小说的经验和文学上三脚猫的功夫,拉拉杂杂写了几个本子,除了混艺研院几餐饭吃,实在无一可观。曾和一个编剧朋友聊天,我说:“戏这玩意,我爱他,他不爱我。”就这么单相思了几年,仗着皮厚,屡败屡战,总算也积累了些经验,但离“像个戏”还远着呢。

《画网巾》是应省二十七届戏剧会演征文写的本子,离征文截稿时限还有一两个月的时候开始动笔,那时候我刚从县文化部门借调政协编篡文史资料,两边兼职,一心几用,苦不堪言。好在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领导安抚好,其它事暂且搁置拖欠,专心写完了这个本子。写的时间不长,构思的时间却不短。2016年泰宁梅林戏剧团为会演找剧本,和我约了稿,本土题材容易讨领导欢心,规定了应制范围,我开始爬梳史料。对于桐城派古文,我曾花过一番心思,想起吾家戴名世老前辈有篇《画网巾先生传》,影响颇大,其中有涉及泰宁的记载,于是重新找来翻读,当欣然有所得,仿佛老眼昏花者在太阳底下捏住一个跳蚤:就他了。

《画网巾先生传》记载清军入闽后,有位士人携同两位仆人藏匿邵武光泽山寺中,被清军捕获,没收了他们的网巾。主仆三人于是用笔墨在额头上互相画网巾,大家都称士人为画网巾先生。顺治七年,清军提督杨名高将画网巾先生带到泰宁,说:“你现在降我,还可以免死。”画网巾先生不从。清福建总兵王之纲千方百计探问他的姓名籍贯,他回答说:“吾忠未能报国,留姓名则辱国;智未能保家,留姓名则辱家;危不即致身,留姓名则辱身。军中呼我为画网巾,即以此为吾姓名可矣!”最后结果是处死在泰宁的杉津。据说其墓地民国年间还在,学校每年都要组织学生清明去扫墓。

这段事迹见载于李世熊的《寒支集》、凌雪的《南天痕》、吴伟业的《鹿樵纪闻》、李瑶的《绎史摭遗》、倪在田的《续明纪事本末》、张岱的《石匮书后集》、徐鼒的《小腆纪传》等十余种文献中,其中尤以戴名世所作为著。

初衷原本是想要写个小人物式的英雄,按行当最初给主角定的是丑,心想目前舞台上还未见有以丑行来刻画英雄人物的前例,便想在这方面有所创新。写着写着就感觉不对劲,于是成了现在这样的面目。记得有一次听陈欣欣老师讲课,说到人物的背叛,这算是一次体验了。

在设定“画网巾”的人物性格方面,曾花了大量的时间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从史料来看,“画网巾”是个具有偏执性格的人,他让我回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香港无线电视台(TVB)的电视剧《追日者》,其中的主角雷文凤即是具有偏执性格的人。这样的人很执拗地存在于自己的世界观之中,假如是他认为对的事,他会狂热和坚定地执行,并加诸他人。于是给予社会的普遍看法是:这人是个疯子,是个狂夫,是个不正常的人。其行为滑稽并且荒诞,殊不知在明末的乱世,一切社会秩序和价值观皆已失常,不正常反倒成为了正常。从这一性格出发,于是生发出第一场当众人排斥他,他还要想法混进文庙进谏,第二场严氏磨房劝夫被他反将一军,第四场苦劝学童而至于狰狞和为佛像戴网巾,第五场因意志不坚定而怒打僮儿等一系列偏执极端的行为,到第六场面对死亡坦然无畏也就顺理成章了。

其狂夫的举止是打上了历史烙印的。明清易帜时期士人的张狂,又决然不同于魏晋时期。魏晋士人清狂的焦点主要在于逃避政治压迫,追求个性的解放和风神的铸造,明清之际士夫悖俗的行为大抵染上了家国兴亡的底色,其呈现出来的是悲愤、焦虑、忧时伤世甚至绝望的情绪。

我想尝试着写出“画网巾”性格的变化,以求其行为产生的轨迹。清兵未入闽之前,当他还抱着一丝希望的时候,他的性格是焦虑的、张狂的、忧时伤世的,一旦清兵入关,家国之痛让他了无生望,这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是悲愤、绝望和心底对衣冠深深的迷恋,也即是对文化的依赖、对信仰的依赖。他的对抗表现得相当刚强、激烈和绝对,而考察他行为的源头,会发现他内心深处是一种温润、精致的汉文明在作祟。文化是具有依赖性的,既定的思想、习俗、礼仪、文字等构成这一整体,出于这样的依赖性,有了“与生俱来旧模样,由容蛮貉作主张”,有了汉家“幅巾大袖”与满清“箭衣缨帽”对比的一段唱。(主角死于文化依赖的消亡,僮儿死于主人、主母依赖的消亡)“画网巾”所谓的“懒”实则也是一种对依赖心的坚守,(懒字从心从赖)是君子的有所不为或不屑为,是一种精致文明对粗糙文明的反抗。而由“南方之强,宽柔以教”引出的“此地有餐霞卧雪之士,山林高标,风雅精赏,虽一器之微,亦极其工巧。想那胡风番沙,将华夏文物摧折殆尽,是教人怎堪侍候啊!”则是主角画地为牢式的文化自傲心境的披露。

因为就职于客家区域,曾与人讨论客家文化当代的意义所在。历史上但凡南北战争,无不以南人的落败而告终,于是在钢刀和铁蹄下中原的汉人不断南迁,携带着汉文明不断地南挤,在东南一隅层垒起汉文化的遗存。与北人相比较体现得最明显的除了生理上身高体魄的差异外,还有宗族文化与民间信仰的兴盛。南方之强在“宽柔”,但不靡弱。剧本第二场有严氏赠玉的情节,本想以玉喻指南方遗留的汉文明,可惜结尾匆促,未能加以发挥。

王之纲、江申来、严氏三人的形象是通过与“画网巾”的对比来塑造的。“非我族类遭忌妨,保不齐秋后算帐”,历史确实是这样,王之纲原为明总兵,后因结交内监吴良弼被革职流放,死于途中。清代总兵受提督节制,王为北方汉人,率清兵以攻汉,会不受掣肘?他内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晓得。

江申来与“画网巾”的矛盾聚集在什么是“儒”上,江初以端方拘谨来框定儒者,以服从的奴才自居,一旦国破,既得的权贵利益消失,立马摇身一变,又向新主兜售他的迎合之术,而美其名曰:通达。在这类人眼里,中庸变成了平庸,变成了处世无原则,适己则从之。这样的群体在我们的身边也有,有时候占了主流,他们用攀附、虚伪、贪婪、谄媚在我们的身边织成一张大网,让人喘不过气来。而偏偏又将之粉饰为宽容、进取、服从,未经深刻的甄别,直接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垃圾作为养素,并且以之为据点攻讦矫矫不群者。当乡愿横行,社会猛灌心灵鸡汤的时候,君子的圭角和义方已不再需要。少数几个真挚的人只能在这样的寒冬里抱团取暖。“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人心思想的可怕,天理道心的幽微,如果没有敬畏心,谨慎地辨别,以坚定的意志付诸实践,其结果不可想象。

楼宇烈先生认为中庸不是无原则,恰恰是必须有原则。(《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儒者崇尚中和之美,而在明末,一大批的儒者都作出了激烈而怪涎的回应。赵园在《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里写道:“明末及易代之际是一方大舞台,由后世看过去,其上的人物动作,似多有夸张。即使一时大儒,如黄宗羲的袖椎刺仇、李顒的狂号为父招魂,都不免于‘戏’。顾炎武粹然儒者,其卜居华下,也有在后世看来不免夸张的动机。但换一种眼光看,又会令人惊叹于其舞台于其舞台语言的强烈性与丰富性,那严肃中寓有的浪漫,端谨中隐含的夸张放涎,或许正是表达式的匮乏,刺激了‘创造’的冲动的?”儒家的中庸、中和绝不是一潭死水,在易代鼎革之际强烈的刺激下,必诱发出潜藏的波澜。

严氏作为“画网巾”挚亲的人,深知他狂狷的性情,生怕他在外滋事惹祸,于是设下了磨房劝夫的计策。磨房互劝是我比较满意的一场戏,推磨、牵驴等等行为可以构成舞台动作,传统戏里头不乏这样的例子。严氏在被池凤阳掳掠失节后,才明白宽容忍让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处世法则。国亡家则辱,家辱人岂全。我喜欢她临死前大彻大悟后咬破手指为其夫画网巾,喜欢她的两句唱:“斑斑血痕到地府,再认取这颗好头颅。”十足的丈夫气概,这两句词在写的时候几乎是冲口而出的。

僮儿的设立是用以衬托“画网巾”的。在文献上,随“画网巾”赴死的是两个仆人,今合二为一,改为一僮儿。文献上记载的降卒求清兵杀自己,我也将之有机地移至僮儿身上。这样于结构上剪去了部分枝蔓,使戏更集中些。

写王之纲的投诚与悔愧、江申来的趋附与摇摆、严氏的忍让与决绝、僮儿的怯弱与赴死都是力图写出一个活生生的人,人是立体的,谁也不可能一出生就是八路军。对于这些态度,“画网巾”后来是有所理解的,大势不可阻挡,他只想保存一份文化的尊严,当江申来前来劝降时,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降不了啊!真正的殉道者不需要宣言式的嘶喊。在这个戏里我没有花太多笔墨去写“画网巾”的面临死亡的心理过程,我觉得他既定的性格是偏执而坚决的,不可能有所犹豫和徘徊。

2016年艺研院在仙游举办编剧冬令营,剧本还在构思阶段,当时院线正播放美国电影《血战钢锯岭》,营友们关于“信仰”的主题着实热议了一番。之后我也进影院看了电影,对于信仰有过一些思考。中国到底有没有宗教信仰?康有为提出中国也是有宗教信仰的,与西方神道的宗教不同,中国是人道的宗教。他指出:“中国之人心风俗礼仪法度,皆以孔教为本,若不敬孔教而灭弃之,则人心无所附,风俗败坏,礼化缺裂,法守扫地。”(《康有为政论集·乱后罪言》)在世界的几大文明里,华夏文明是传承得最系统最严谨的,士对于儒家的信仰无待说,即民众的信仰也寄托在以儒家精神为基础的宗族和社会中。在儒家中和至正的主流思想之外,我们还有传承不辍的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园林建筑。在经历了焚书坑儒,经历了元、清的异族统治,经历了文革之后,文明之火种犹存,十分坚韧。余英时先生以为民国以后代表传统文化的“士”这一阶层将不复存,未免太过悲观,也许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随时准备燎原。有一年在北京,我参观了国家典籍博物馆的几个展,其中包括古籍、书法、甲骨文、印章、玉器等文物的展览,手摹心追之余,不禁深深为华夏文明之灿烂所折服。我们所欣赏的并非是这“一器之微,亦极其工巧”的物质,而是附属于其上的文化之魂。“画网巾”之对待网巾这样的小物件斤斤不肯去,所吊祭也正是文化之殇、信仰之殇。

戴先良,宁化县文化馆三级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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